浙东传统村落,作为中华农耕文明与海洋文化交融的活态载体,承载着河姆渡文化的稻作基因、宋明理学的伦理智慧、近代商帮的开拓精神,是地域文化认同与历史记忆的核心空间。据统计,浙东地区现存传统村落217处,其中65%以上保存有明清时期的古建筑群,如宁波走马塘村的“进士第”、台州高迁古村的“三透九门堂”,其“粉墙黛瓦、雕梁画栋”的徽派建筑风格,见证了江南士绅文化的繁荣。然而,在城镇化与现代化浪潮的冲击下,这些村落正面临空心化、老龄化与文化断层的严峻挑战:近十年间,浙东传统村落常住人口减少42%,40%以上的古民居因长期闲置而濒临坍塌,非遗技艺传承人平均年龄超过60岁。浙江省委党校2025年第一期中青二班一支部学员李志认为如何在乡村振兴战略下,激活文化记忆的经济价值与社会功能,实现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的良性互动,成为新时代的重要课题。
一、浙东传统村落文化记忆的核心价值
(一)物质遗存的历史见证
浙东传统村落的物质遗存是文化记忆的具象表达。宁波余姚金冠村保留有完整的明清古建筑群,其“四水归堂”的天井布局与“牛腿雀替”的木雕装饰,体现了“天人合一”的营建智慧;台州三门东屏古村的“一溪两街”格局,以溪流为轴线串联宗祠、书院与商铺,还原了古代“耕读传家”的生活场景。更为独特的是温州永嘉苍坡村的“文房四宝”意象——村落布局以笔街、砚池、墨石、纸山象征文人理想,成为研究中国古代规划思想的活化石。这些建筑不仅是历史的“凝固乐章”,更是乡土社会结构与伦理秩序的物化呈现。
(二)非物质文化的活态传承
浙东村落的非物质文化以民俗、技艺、节庆等形式延续文化基因。绍兴安昌古镇的“腊月风情节”,通过扯白糖、箍桶、水上婚礼等民俗展演,重现明清市井生活;舟山嵊泗黄龙岛的“渔绳结”编织技艺,以72种绳结记录海洋捕捞经验,被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。这些文化实践不仅是技艺的传承,更是一种集体记忆的再生产。例如,宁波宁海前童古镇的“元宵行会”,以鼓亭台阁巡游凝聚宗族认同,每年吸引数万游子返乡参与,成为维系村落凝聚力的文化纽带。
(三)生态智慧的当代启示
浙东传统村落蕴含的生态智慧,为现代可持续发展提供借鉴。丽水松阳杨家堂村的“阶梯式”台地建筑,利用地形高差实现自然排水,减少水土流失;台州仙居皤滩古镇的“龙形古街”,沿水系蜿蜒布局,形成“街—溪—田”共生系统,兼顾生活、生产与生态需求。这种“以自然为师”的营建理念,与当代生态乡村建设的目标高度契合。
二、乡村振兴战略下文化记忆的现实需求
(一)文化资源的经济转化
乡村振兴的核心在于产业振兴,而文化记忆是可开发的核心资源。宁波慈城毛岙村通过修复古宅发展民宿经济,将“石头房”改造为“生态书房”,带动村民年均增收3.2万元;温州泰顺徐岙底古村以“红粬酿酒”非遗技艺为核心,打造“粬酒工坊—研学基地—电商销售”产业链,年产值突破800万元。数据显示,浙东地区文旅融合型村落的人均收入较普通村落高出65%,证明文化记忆的经济价值潜力巨大。
(二)社区认同与社会治理
文化记忆是重建乡村社区认同的关键。台州天台张思村通过恢复“晒秋节”“耕读会”等传统活动,激发村民参与公共事务的热情,矛盾纠纷发生率下降70%;绍兴诸暨斯宅村成立“古建筑保护协会”,由村民自主制定修缮标准,实现“政府指导+村民主体”的共治模式。这种以文化记忆为纽带的社会治理创新,为破解乡村空心化提供了新思路。
(三)文化自信与精神重塑
在全球化冲击下,乡村文化自信的重塑至关重要。金华兰溪诸葛村以“诸葛后裔”身份构建文化IP,通过族谱修订、家风讲座等活动强化身份认同;舟山岱山东沙古渔镇以“祭海大典”唤醒海洋文化记忆,吸引年轻渔民返乡创业。此类实践表明,文化记忆不仅是历史的回响,更是激发内生动力的精神源泉。
三、文化记忆与乡村振兴融合发展的现实挑战
(一)保护与开发的平衡困境
过度商业化导致文化记忆失真。杭州桐庐深澳村引入连锁民宿品牌后,古民居被改造为“网红打卡点”,传统生活场景消失,游客投诉“千村一面”;宁波奉化岩头村为迎合旅游需求,将清代祠堂改为咖啡厅,引发文保专家批评。如何在开发中保留文化原真性,成为亟待解决的矛盾。
(二)传承主体与技术的断层
非遗技艺传承面临人才危机。温州乐清黄杨木雕的省级传承人仅剩5人,且无青年学徒;台州临海剪纸技艺因机械化生产冲击,手工从业者十年间减少90%。同时,数字化保护技术应用滞后,仅有30%的村落建立文化遗产数据库,导致修复与研究缺乏数据支撑。
(三)政策协同与利益分配矛盾
多部门管理导致政策碎片化。例如,文旅部门强调旅游开发,住建部门聚焦建筑保护,农业农村部门侧重产业振兴,目标冲突导致资源浪费。此外,社会资本与村民利益分配不均,如某古村旅游公司占据70%收益,村民仅获门票分成5%,引发长期纠纷。
四、文化记忆与乡村振兴融合的创新路径
(一)构建“文化IP+产业生态”模式
挖掘文化记忆的独特符号,打造差异化IP。宁波宁海许家山石头村以“石屋”为核心,开发“石文化体验馆”“地质研学营地”,衍生出石雕工艺品、主题民宿等业态,年接待游客超50万人次;绍兴新昌梅渚村依托“剪纸非遗”,推出“剪纸艺术节”“亲子研学课程”,带动周边农户年均增收2.8万元。通过IP赋能,实现文化价值向经济价值的有效转化。
(二)推动“数字化+活态传承”融合
利用数字技术提升保护与传播效能。台州仙居皤滩古镇通过三维扫描技术,建立古建筑“数字孪生”模型,实现病害监测与虚拟修复;金华武义俞源村开发“AR星象导航”系统,游客可通过手机APP观看“太极星象村”的古代天文布局演示。同时,搭建“非遗云课堂”,邀请传承人直播教学,吸引年轻群体参与技艺传承。
(三)创新“社区参与+共享机制”
建立村民主导的利益共享模式。丽水松阳平田村成立“村民合作社”,以土地、古宅入股旅游公司,享受30%的利润分红;温州永嘉林坑村实行“民宿联营制”,由村民统一管理客源分配,避免恶性竞争。此类机制既保障村民权益,又激发其参与保护的积极性。
五、政策保障与长效发展建议
(一)健全法规与标准体系
制定《浙东传统村落保护与利用条例》,明确“修缮优先于重建”“活态传承优于静态展示”的原则;设立“文化记忆保护红线”,禁止改变核心区建筑风貌与功能。推广“绍兴模式”,要求旅游开发项目中非遗体验内容占比不低于40%。
(二)强化技术与人才支撑
设立“传统工匠振兴计划”,对带徒传艺的传承人给予每年5万元补贴;推动高校开设“文化遗产数字化”专业,培养跨学科人才。浙江大学与宁波市政府合作的“数字乡愁”项目,已为82个村落建立数字化档案,并培训技术骨干200余名。
(三)优化利益协调机制
推行“文化补偿券”制度,对因保护受限的村民给予税收减免或创业补贴;鼓励社会资本以“保底分红+绩效奖励”模式投资,确保村民最低收益。例如,台州天台后岸村通过“公司+农户”模式,村民年均分红达8万元,远高于传统务农收入。
浙东传统村落的文化记忆与乡村振兴的融合发展,本质是一场历史根脉守护与现代价值重构的双向奔赴。面对保护与开发的矛盾、传承与创新的挑战,需以“文化IP”激活经济潜力,以“数字技术”赋能活态传承,以“社区共治”凝聚内生动力。宁波许家山的石屋经济、绍兴梅渚的剪纸产业、丽水平田的共享机制,均为破解融合困局提供了实践范本。未来,唯有坚持“文化为魂、民生为本、创新为要”的理念,才能让传统村落在乡村振兴中既留住乡愁,又焕发现代活力,为全球乡村复兴贡献浙东智慧。
(李志)